Cause I'm only a crack in this castle of glass. Hardly anything left for you to see For you to see.
2013年12月26日 星期四
香灰記憶:裁縫師
有一個男孩小時候只要看到紙就會把它撕破,他的父母帶他遍尋了
無數心理醫生,卻沒有一個醫生可以把這個毛病治好。
直到有一天,其中一個心理醫生跟他說:「如果你想停止讓父母一
直帶你看心理醫生,你只要不再撕紙就可以了。」
小男孩恍然大悟,從此就不再撕紙了。
--
我小時候有一種超能力,或者是精神病?我以為自己,可以從點燃
的線香味道裡、聞出別人的真實想法。
鄰居的車庫是一間小佛堂,每天隔壁的阿姨都要去上香,每次香味
飄過來、我都會聞到她內心的祈禱。
她嘴裡念得是求上蒼把公公的病治好、插香拜得是求上蒼把公公的
病治好,但是從線香的味道裡,我卻看到了她每天都在老人家的稀飯裡
下毒,一天一點地摻一些髒東西、重金屬,慢慢地把老人毒死。
那些和祈禱意念相反的景象,我不懂哪一邊是真的。
又或者,人就是可以一邊對親人下毒、一邊又祈禱上天將他治癒?
--
父親是一個高知識份子,他一直想帶我去看心理醫生,但是生在傳
統家庭,爺爺奶奶甚至是母親都不能接受。
這是一種有罪推定的概念,他們覺得只有瘋子才會被帶去看精神科
或心理醫生。
傳統家庭的心理醫生替代方案是:「拜拜」。
所以我三天兩頭就會被大人們帶去寺廟裡上香,這反而加深了我的
病情,同時也讓我開始厭惡這個世界。
人類怎麼可以這麼噁心?一邊誠心求神明、一邊卻又損人利己。
雙手拜求姻緣的小姐以排擠他人為樂、看到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就
千方百計地要置她於死;相貌和藹的老婆婆一有機會就占人便宜,偷偷
賣掉兄弟姊妹的土地還沾沾自喜。
一接過住持的線香我就吐了、他淫信眾的子女為樂,門口的廟祝更
是禽獸…
剛滿十歲的我,心靈裡唯一的避風港是在不開燈的陰暗房間裡,一
遍又一遍地看喬治羅密歐的電影。
後來大二暑假我去國外打工,會故意在英文測驗時降階選去威斯康
辛其實不是個偶然。
看著被活屍淹沒的世界反而有一種安全感。
生與不死之間,我覺得我和其他人站在不同的分隔線;我覺得世界
毀滅,正好。
--
我學會假裝自己正常,是五六年級之後的事了,後來爸媽帶我搬家
到台南,多少也是有一點希望不要再有人揭發我的「精神病史」。
小學四年級時我住在高雄的大寮鄉永芳村。
附近大廟都拜過了一遍之後家人開始帶我拜小廟,星期三半天課時
,爺爺大中午就把我帶到了三賢村,說那邊有一間廟宇特別靈。
我每次進廟就會先算窗櫺,那次一算是雙數,爺爺竟帶我來到了一
間陰廟。
陰廟的主人似乎對我很友善,一進去我就覺得陰風涼爽而不是冰冷
。
他好像有意講古,我一進門就知道自己腳踩的什麼磚、頭頂的什麼
脊,祖先何時渡台、幾代曾經有功名。
一切一切,頓時讓我舒服了起來,爺爺第一次看我進廟會笑,還以
為來對了。
這間廟的廟公是個乾淨人,他點的線香有一尊佛像遮住了所有味道
之後的畫面,看他的顯影,我覺得比起許多自稱菩薩、真佛的人慈祥多
了。
臨走前我對著廟裡躬身一拜。
兩個大人互相笑一笑覺得我很有禮貌的樣子。
突然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縈繞,我一抬頭、看到木桌上有一顆石鎮
,那個感覺叫我趕快拿起來往地上一摔。
「幹拎娘咧,頑皮!幹、頑皮!」
爺爺一看我闖禍了,不管三七二十一拖鞋拿上手就開始揍我,我被
打得哇哇大哭。
廟公趕快過來打圓場,他跟爺爺說這是天意、是三賢村的命數,要
爺爺莫怪我。
我低頭一看,原本排成「入」字的地磚被我敲裂一塊、變成了「丿
」,廟公笑笑說這廟不能拜了。
--
晚上回家以後我做了一個夢。
夢裡我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先生,腳底正踩著裁縫機,旁邊衣架上
晾著一件又一件潔白制服,這些都是村子裡的學生們、排隊等我繡學號
。
現在這個年代,衣服破了就丟了,但是在古早時候、除非穿到尺寸
穿不下,不然都是用補的。
有時候學生打架,口袋撕破了不敢回家,就先到我這來求救,我會
拿出一本佛經、要他整本念一遍,才在一邊慢慢幫他補。
一夜強颱惡水,我抬眼看了一下日曆,是1990年,三賢村後山泥水
流滿地,大石頭都被捲走。
晚上七點聽到敲門聲,原來工寮給掀了,一群沒回家的工人找不到
地方避難,我趕緊給收留了。
過不多時聽到寡婦陳弟來在哭喊,原來小孩走丟去,我叫她先進門
、看看風雨還可以,孩子我去幫她找。
沒想到弟來才進門,就被調戲了。
我很生氣,一回頭要阻止、工人隨手丟了一把金剪刀,血流滿地,
我竟就這樣去了。
夢到這邊,我醒來,不怎麼害怕,後來也夢不到後續。
--
四年級的寒假,我自己騎著腳踏車,翻過好幾個上坡山丘,偷跑到
三賢村去。
一去就看到好幾間靈堂,本想靠近偷偷聞香味,但是大人看到小孩
就叫小孩子快點滾。
他們在燒紙錢的時候,我看到煙灰裡有很多東西,其中一幕是好幾
具屍體,大概是活屍片看多了吧、其實我也不太害怕。
那些屍體眼睛嘴巴都給縫起來,手掌也老老實實的給縫在大腿上,
因為那景象太奇異,第一次連我也懷疑自己真的是精神病。
我去檳榔店問路,老闆叫我買飲料才要告訴我。
腳踏車騎得歪歪斜斜地(一路去都是上坡),我又回到那間陰廟。
廟公坐在中間的空地,邊泡茶邊看著太陽,覺得他看起來比之前老
了十幾歲。
我很有禮貌地跟他打招呼,然後問他這間陰廟是不是一個裁縫老先
生的。
他笑笑問我要幹嘛,他兩眼都有明顯的白內障,不知道是不是看太
陽曬出來的。
我說我夢到一個老先生,在屋頂梁柱的棺材裡面放了很多金飾,是
打算死了以後安葬用的花費,如果找出來,搞不好可以幫他改葬。
他說我太會做白日夢。
他說就算真的有,幾十年前颱風天,老先生忘記關門早就被小偷去
給他拿光了,不然也不會落得曝屍野外,還要村子裡捐款幫他公葬。
那時候我很不懂,我問廟公為什麼都知道。
這個老先生竟然很俏皮地說:「給你猜。」
「呃…」
那個下午,我就這樣陪廟公在空地發呆。
等到他提醒我再不回家,又要被爺爺揍的時候,已經傍晚四五點了
。
我騎上腳踏車,正要回家時突然吹過一陣涼風。
喔,他是那個寡婦的兒子。
後記:
小時候不明白,覺得我是一個跟別人都格格不入的怪人,講話也很怪,四年級的暑假作業竟然去剪圖書館黑死病的介紹,然後貼上去。
記得有一次六年級段考作文被打零分,因為我寫司馬中原講的饑荒賣人肉,老師說太恐怖了。
活成這樣都沒有被霸凌,現在想來真是萬幸。
長大以後在書裡面讀到,Elizabeth Loftus證明了人類的記憶可以被假造,尤其是童年回憶的部分。
我才漸漸地對小時候一些瑣事釋懷,或許我真的從來就沒有什麼香灰超能力吧。
訂閱:
張貼留言 (Atom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