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2月20日 星期五

怪物世界 .02


  (2)





  我覺得,當一個老師真是極其簡單的事,真不知道人類怎麼會處理得如此焦頭爛額(傑森:不用負責任的人生當然簡單啦)。

  舉例來說,我走進教室一句話都不用說,只要坐在講桌上開始轉筆,孩子們就會全部安靜坐好,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表演特技。

  或者我只要起個頭:「喔~~是誰住在深海的大鳳梨裡?」

  全世界的孩子就會一起回答同四個字。



  學生安靜了一陣子之後,我說:「班長。」

  「起立-敬禮-老師好~」
  「老師好~」

  學生問候完以後,風紀股長屁顛屁顛地跑過來,遞上他今天登記的違例事件,看著那密密麻麻、準確地按照時間軸排列的紀錄,要我詳細看都嫌眼睛痠:

  「風紀股長,你是處女座的嗎?」

  一臉正經的可愛小男孩說道:

  「不是,我是獅子座的。」



  噢!這件事突然給了我一個靈感。

  我教書從來就不按照章程,只順從我的靈感:

  「你的生日是在暑假的時候嗎?」

  風紀股長認真的點了點頭,下巴都貼到脖子上。

  我看了他一眼、再看了班長一眼,這兩個奇葩,絕配!



  「還有誰生日是在暑假、寒假、國定假日或隨便其他什麼假的?」我問道。

  孩子們接二連三的舉手。



  「非常好,我一直都覺得,放假時才過生日的小朋友非常可憐,都不能讓全班幫他慶生,所以、明天社會課,全班沒有被慶生的小朋友都可以帶糖果來上課,大家幫你們慶生。」

  孩子們聽到這話,歡天喜地的耶來耶去,我上課經常都會這麼吵,隔壁的涂老師很無奈,但是因為他有把柄在我手裡,對我只能忍耐。



  唰,一隻手臂長長地舉了起來,舉到她整個身體都因為右手的拉扯歪一邊,我有強烈的妙麗既視感:

  「嗯嗯,班長,有什麼事?」

  小小年紀的班長每次起身,都好像酷斯拉衝破海面一樣的充滿氣勢:

  「報告老師,李心怡她不是放假日出生的,可是她也沒有慶生到。」

  「喔、為什麼?」



  「因為她是窮鬼。」一個男生笑嘻嘻地補充道,全班氣氛頓時兩分,一半跟著笑、一半在瞪這個男生。

  「老師!孫學霖在歧視!」

  我從來不會要求自己去記學生的名字,但是這話一說,我倒也想起了李心怡是哪一個,坐在最前排的她正害羞地遮著臉。

  另外我不用望向班長也知道,她現在一定鼓著臉頰,準備看我有沒有教訓這個男生、決定她要不要生氣。



  「閉嘴,任何人有三百萬美金都可以參加慈善撲克王大賽,如果沒有、都是窮鬼。」

  「厚~老師你自己也沒有三百萬美金啦!」

  「所以你有看我說誰窮嗎?」





  下課之後,被同學說窮的李心怡跑到我面前:

  「老師…」她的聲音小得跟老鼠一樣。

  「什麼事?」

  「我可不可以不要慶生,我沒錢買糖果。」

  「不行。」我斜眼瞄了一下這個矮子:「妳的糖果我會買,妳明天人到就好不用準備什麼東西,結案、退堂。」

  那兩片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蠕動了幾下,小女孩嘆了口氣轉頭離開了。



  兩手擺在胸前的班長跟在她身後出現:

  「老師!為什麼你都不罵那些做壞事的人!」

  「呃…他們有很壞嗎?」

  「孫學霖剛剛歧視李心怡耶!」

  我很懶得跟她解釋,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懲戒制約的方式來教育的。



  「你知道孫…他為什麼要叫別人窮鬼嗎?」

  班長搖了搖頭。

  「因為他就是想要吸引全班的注意,就像一隻按了按鈕就會有飼料吃的老鼠一樣,他會一直去按那個按鈕。」

  「這個男生就是因為他這樣講話,全班就會注意他,所以他會一直講;如果全班都像老師一樣,不當一回事、輕描淡寫帶過,他反而會覺得自己蠢,久而久之就不會再講那些了。」

  眼前的小女孩像癡呆一樣張大了嘴巴,我看得出來我的觀念和她的道德完全衝突,造成了她心裡的迷惘。



  歧視、侮辱、嘲諷,對這個男孩而言的意義和成年人不一樣。

  他不能理解這些話會造成的傷害,只是期待說出話以後產生的反應。

  我當然可以校規處置或揍他揍到他轉校,但是這樣什麼都不會改變;懲罰他也只會讓他把髒話放在心底。

  最好的方法是改變他的條件反射,讓他以後換一種方法去獲得他要的反應。

  其實要改造這個男孩舉手之勞而已,只是班長這麼咄咄逼人讓我覺得很煩。



  人類總以為只要把小偷的手都打斷,就不會再有人偷東西,事實上只要罪行的根源問題沒有解決,會犯罪的人就會繼續犯下去。

  懲戒制約不是一種適合幼童的教育方式。






 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,我帶了一個玻璃盒子到教室裡。

  「啦啦啦,我們今天來養寵物順便作實驗。」  

  看著玻璃箱裡的小白鼠,孩子們興奮地睜大了眼睛,也有些孩子似乎是怕我一反手就把老鼠宰了,緊張地盯著我。

  我把玻璃箱拿到教室中央:

  「你們看到箱子中間有一個按鈕,只要按下去,電燈就會亮。」

  經過我的調教,孩子們知道有人問問題他們就要點頭應聲:「嗯嗯嗯。」



  「如果每次電燈一亮,我就給牠飼料,孫學霖,你猜老鼠會怎樣?」

  「會死命地按開關!」

  男孩不加思索的回答逗得全班喀喀笑了出來,雖然我完全不知道笑點在哪。



  「但是如果這樣的話,我們就沒辦法去控制老鼠什麼時候按開關了,所以我要加入第二個條件。」

  在拿出了一個鈴鐺之後,我繼續說道:

  「現在我請班長負責,只要她敲響鈴聲、老鼠又啟動按鈕的同時,我就丟一顆飼料下去。」



  結果可想而知,在小白鼠理解了飼料出現的條件之後,只要一聽到鈴聲,就會瘋狂地去踩開關(其實我昨天就訓練過了)。

  甚至實驗作到後來,即使沒有食物,但老鼠聽到鈴聲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踩開關。

  「太好了班長,現在你只要把老鼠養在發射台上,你就可以用鈴聲控制核彈發射了。」



  教學落幕之後,我走回講台:

  「孫學霖,你就是那隻老鼠。」



  「什麼!」這個男孩故作誇張的表情和反應很有戲。



  「比如像昨天,有些人聽到孫學霖說窮鬼就笑!」孩子們好像以為我要罵人一樣縮了一縮:

  「班長丟出一個可以嘲笑別人的機會就像鈴聲,罵人的詞彙就是開關,班上同學的反應就等於飼料。」

  從眼神你就可以知道不用全部解釋,已經有人懂了。



  「孫學霖就像老鼠一樣,他那麼愛踩開關、罵別人,就是因為大家有反應,如果我們都沒有反應,都覺得他很無聊,以後他就會去找別的開關。」



  「不過…並不是每個人都只是想要別人反應,有些人就是單純想傷害人,所以以後有人罵人,你就告訴老師;如果他是想要傷害別人的罵人,我就會揍到他爸爸媽媽認不出來…開玩笑的。」



  下課以後,孩子們都爭相要搖鈴噹看小白鼠按開關,反正過陣子大家就會膩了,又不是特別好看的東西。

  人類真是簡單。

  在課堂上做實驗的效果真是不錯,下一次乾脆把米爾格倫的實驗搬到教室,讓孩子們在心裡留下無法抹滅的陰影好了,一定很有趣。





  並不是每個變形怪都可以像我一樣融入人類社會,有些我族只是變了一個樣子,人皮底下還是表現得像個怪物,在我看來,那就是很低級的變形怪。

  傑森說我和其他變形怪最大的不同之處是「自我感覺良好」。

  可能是吧。

  替代蔡宏逸作為一個老師,連我自己都被騙得以為我真的會為這些人類著想。

  事實上…呵呵呵。



  如果我嘴上說我愛這些孩子、活得像我愛這些孩子、實際行為也像是愛這些孩子;那麼我真的有愛嗎?

  或許是吧。

  不過我很清楚,這份愛只會到這個身分結束為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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