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2月25日 星期三

怪物世界 .07



  (7)





  我不確定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造物主、至高神什麼的,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極為接近神的奇蹟,而且同時成為了怪物們和獵人的信仰,那就是「天眼」。

  沒人知道它是什麼、或者怎麼來的,只知道天眼大約在四千多年前出現,之後就一直在培育獵人、同時保護怪物(真是個…)。

  獵人最強大的秘密就是天眼給予的神諭武器和格鬥術,即使是至高無上的始祖怪物也曾經被斬於其下。

  另一方面,天眼又教育怪物如何血脈傳承,甚至在傳說中,還曾經復活過一個始祖。



  一般而言,多數物種會認為天眼是中立的,無論怪物或人類都必須盡最大可能去信仰它、以爭取各種恩賜。

  不過真祖級吸血鬼兼有史以來最殘忍的心理學家(之一)-羅斯曼博士,提出了不同的看法。

  他認為天眼其實更偏向人類的一方,根據他的理論,怪物存在對人類有三種意義:製造生存壓力、淘汰劣勢基因以及預備未知抗體。

  很多信仰堅定的物種因此將他視為異端,至於我則覺得羅斯曼的理論頗有道理。





  傑森在星期五晚上鬧出來的災情迫使我不得不偽裝成他,然後去了一趟華雷諾斯以混亂追兵。

  這一趟超過四百哩的旅途既危險又乏善可陳,等我疲憊不堪地回到自己家門前,已經是星期天下午的事了。

  就家裡種種跡象來看,我不在時,傑森還是自己一個人瘋狂了一把。



  噗嘶-

  丟在地上的旅行背包揚起一陣塵埃,我像顆洩了氣的氣球一樣倒在床上,腦袋埋在枕頭裡抱怨道:

  「房間超亂的,你要負責收…然後,獵人和沃頓狼都追著我去華雷斯諾了…我在賭場錯過了一個騙子…周末沒了Fuck…星期一滿堂(因為要代課)…」



  一個實際體重比看上去還要多出40磅的狼人跳到我背上,像個想贖罪的孩子一樣幫我搥背,不由得讓我想起傑森十歲的時候。

  「你知道你現在超重的嗎?大概九十公斤重。」

  傑森滿不在乎地這裡敲一敲、那裡按一按:

  「艾倫,我想家,我想念莉莉安。」

  似乎除了我以外的人形生物都很難斬斷血緣的羈絆啊…



  「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、傑森,你現在回去,你會死、莉莉安會死。」

  「可是我不想要莉莉安死。」

  「沒錯,所以你不能回去。」

  「唉…我想你不了解那種想家的心情。」狼崽子一聲長嘆。



  正是因為他這種心情,我才不敢跟他說在華雷斯諾看到了什麼。

  沃頓狼人總數不過五百上下,所以他們不敢輕易地分散戰力滿世界追逐傑森,可是一但我們曝露了所在地,沃頓就會傾巢而出。



  「你說得對,我不了解,我現在只想睡覺。」

  雖然傑森一直在床邊鬧,但是有他在旁守護,我反而更安心地進入熟睡。





        ※         ※         ※





  我第一次和傑森相遇時他才十歲。



  當時我剛剛獲得自由,正在享受獨立的人生。

  就像鮭魚回游、候鳥遷徙一樣,「欺騙」天生就存在變形怪的基因裡,但這不代表變形怪就一定擅長撒謊。

  為了持續進步技能,我進入了一間龍蛇混雜的酒吧打工,店主是一隻和所有物種都關係良好的吸血鬼,所以酒吧裡什麼生物都有。

  每一天我都很認真地研究賭博、騙局和各種生物。



  直到某天,一個十歲的小狼走進酒吧,一進來就說他要最好的酒。

  「你毛都沒長齊吧。」我說。

  小狼一語不發地把整疊鈔票砸在吧檯上,但我仍然只調了一杯果汁加色素給他。

  在開心地喝完「飲料」之後,小狼就開始找對象搭訕,毫不意外他的第一晚戰果以悲劇告終。



  接下來的一個月小狼每天都出現在酒吧,喝著我調的果汁(或者是某種我想惡搞他調出來的飲料)滿屋子找女人聊天,偶爾他會成功幾次、然後對著吧檯向我示威。

  不過即使搭訕成功,那些女人也從來不曾和他一起離開酒吧,每晚小狼都孤伶伶地來、孤伶伶地走。



  終於有一次,一個美艷的少婦牽著小狼走了出去,臨走前他還繞過那個少婦對我比中指(因為我每晚都嘲笑他)。

  結果隔天他回來氣呼呼地說:

  「她把我帶回家以後,我本來都要脫褲子了,結果她問我要不要當她兒子!」

  「哈哈哈-」我第一次在酒吧裡笑得那麼開心。

  啊…多好的一段回憶。

  起初我以為他的行動是某種迷戀情結,但是他的輕挑太過絕望,更像是在末日前瘋狂嬉戲。



  不過我對他的好奇並沒有持續太久。

  最後一次他走進那間酒吧時臉上有兩行擦拭過的眼淚、要求我提供真酒:

  「給我一杯琴通寧…不、還是伏特加好了,這次不准開玩笑。」

  我沒有理他、還是照舊調果汁,沒想到小狼喝了一口就直接把玻璃杯在吧檯上拍碎。



  「老兄,你沒有聽清楚。」他血紅的雙眼中混著淚光:

  「我要真的酒!我要一杯伏特加!如果我今天喝不到,那麼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酒是什麼味道了!」

  他的臉上有一種很少在酒吧裡看到的情緒。



  經過了一段長沉默,小狼很突然地跟我說:

  「我要死了。」

  「怎麼會呢,你年紀還這麼輕。」

  「我要死了、被放進石槽器,屍體會被磨得碎碎的,直到他們確定我的每一滴血都流乾。」

  小狼哀傷地道。



  「是嗎?誰會想要你的每一滴血都流乾?」

  那是我第一次在聊天中說出問句,在這之前我都只是傾聽。



  「我的爸爸…我的哥哥…大概除了莉莉安以外的每個家人。」

  真是有趣。

  據我所知,越是古老強大的怪物家族、就越有一些殘忍的傳統,怪物和人類一樣,如果你想要族群裡的每個個體都為族群做出最大的貢獻,用恐懼奴役底層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步驟。



  「那,你自己呢?想死嗎?」

  「…不想。」小狼用手臂擦了擦眼淚:「我想活著。」


  我也不知道…好吧,其實我知道為什麼我會想幫助他,這是一種同情,是我不會去談論、在底心浮現時會選擇忽略的情感投射:

  「我叫艾倫,如果我可以幫你活下去,你想活下去嗎?」



  小狼慌慌張張地把自己的腦袋撐起來:

  「想!我想活下去!」

  「那麼從現在開始,無論我說什麼,你都要聽我的。」

  如果有什麼可以比鑽石更稀有,那就是狼人的淚水。

  在我後來偽裝人類的過程中,曾經有幸看過許多世界奇觀和藝術珍寶,但是再沒有什麼畫面,比得上一個極度渴望生存的天真男孩那一張,融合了痛苦、悲傷、絕望和哀求的臉龐。





  從那一夜之後,我們開始了長達十數年天上地下躲避沃頓狼人的大冒險,直到某個白癡誤用了我的假身分,引誘我到了星洲市、才陰錯陽差地變成了一個老師。



  噢,順帶一提,那天晚上我最後調給他的依舊是加鹽葡萄汁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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