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2月30日 星期一

怪物世界 .11


  (11)





  回家的路上已經看不見星辰,天隱隱地要亮了。

  因為早上六點就要工作,我沒有太多時間去消滅我和傑森出現過的證據,只能放火把整個地下空間都燒了。

  傑森按了保險箱的按鈕,那會啟動我的逃命機制,我還得一一向傭兵、保險和雇用員工傳簡訊說明這是假警報(錢還是要照付,按個鈕兩千萬就這樣飛了)。



  一直到凌晨四點,我才頹喪的坐在宿舍床上。

  剛剛結束戰鬥的狼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,傑森一時三刻是睡不著的,他端了一杯咖啡放在床頭、爬上來躺在我旁邊:

  「艾倫,為什麼這次我們還不逃呢?」

  「嗯?」

  「如果是以前,就算你只是看到天眼獵人一眼,我們也會立刻搬到另一個國家、甚至是另一塊大陸。」



  雖然小狼想表達他的體貼,但是這杯不加料的曼特寧真是苦到無法入喉。

  「呃咳咳…這個嘛。」我轉過身把雙腿放上床和他並排:

  「傑森,我有跟你說過我是哪來的嗎?」

  「沒有,你要說故事了嗎?」



  「呵呵,這個蔡宏逸。」我指了指自己的臉:

  「他很可能和我是同一個地方來的,雖然現在我還沒找到證據。」



  「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?」傑森問。

  「不只是我。」我摸了摸他的頭:「這對所有非人物種來說,都很重要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秘密。」因為一個真祖級的瘋子,非常非常瘋狂的瘋子。



  一隻怪物如果卯起來的話可以幾天幾夜不睡,但是少了生命危險的刺激,不睡覺仍然是一件很累的事。

  天亮的時候我疲倦地都浮出了黑眼圈,往好處想,至少今天傑森不會被鬧鐘吵醒了。





        ※        ※        ※





  人生就是這樣,可能前一天才覺得天崩地裂、世界要毀滅了,可是過沒多久又一切如常,生活淡出鳥來。

  沃頓狼在四百哩外、天眼獵人在城裡、獵魔人馮依凡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了一點驚險刺激,然後突然就什麼事都沒有了,平靜得有點無聊。



  在經歷了人生中第二次被綁架的事件之後,我決定先針對小小天眼獵人,也就是我們班的班長下手。

  要想辦法先得到格鬥術,將來再遭遇衝突才能掌握多一點籌碼。

  不過在此之前,學校裡面發生了一件大八卦。





  因為出庭作證,牽涉進兩個家長糾紛的方亦琪老師被辯方律師起底,掀出她以前曾經當過內衣模特兒。

  這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,但其中有幾張C字褲的照片太火辣,新聞鬧得沸沸揚揚,好幾天我都在學校裡面躲記者、避免被攝影機拍到。

  事件平息前,學校將她留職停薪。

  那時我才知道孩子們有多喜歡方亦琪。





  「蔡老師…你可以幫忙代九班的國文課嗎?」

  「嗯?」我差點對柏克主任比中指,代課什麼的最煩了:「不是有代理導師了嗎?」

  「呵呵…是這樣的,九班的學生很想念方老師,所以都不肯好好上課,現在校長的想法是,讓音樂老師代導、國文課還是請你上,你跟孩子們感情很好的不是嗎?」

  「…好吧。」

  聽到我答應,柏克主任非常開心的雙手比讚,笑著離開了。

  很多教職人員不明白,為什麼這個野心勃勃要升校長的白鬍子會對我這麼客氣,其實只是因為他看過我的存摺、對裡面的數字產生了一種敬畏而已。





  其實走進教室的每一天,我都想著今天要怎麼玩弄學生,從來沒想過要認真上課。

  「起立-敬禮-老師好~」

  「大家早安啊。」



  我剛拿起白板筆,在板子上寫下第一個字之後,就轉身問我的學生們:

  「你們喜歡隔壁班的方亦琪老師嗎?」

  學生們面面相覷,班長倒是答腔的很快:

  「非常喜歡,方老師很有耐心、人又好。」

  語氣裡隱隱有一種她不喜歡我的味道,呵呵。



  其他人也跟著贊同:

  「方老師超正的!」「對小孩子超好!」「比我媽還好!」「我要叫我爸娶她!」「屁啦,方老師跟蔡老師在一起了啦。」「誰說的!」

  「喔…連你們都這麼喜歡方亦琪啊。」

  這還是我第一次去關心學生對其他老師的看法。



  一整個學期我都在給予孩子們各種非常態的激發教育,或許這是個驗收他們創意和領導能力的好機會。

  於是我拋出了餌:

  「老實告訴你們,如果沒意外的話,學校到這個月薪資結算以後,會先做做樣子、然後就把方老師開除掉了。」

  「什麼!」「喔不~」「那我們以後還看得到她嘛?」



  「你們還想要看到她嗎?」

  班上所有的孩子都堅定的點頭,我接著說道:

  「那你們得幫九班把方老師要回來。」



  孩子們開始圍繞著這個議題鬧哄哄地討論起來,只有班長瞇上了眼睛看我,她的眼神明顯地在說:「你這次又想幹嘛?」







  「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個非常愛踢橄欖球的矮子,他叫魯迪。」

  星期五的導師時間,兩個班級的孩子被我集中起來,大家都緊張又興奮,不知道我要幹嘛。



  「老師,我們為什麼要一起導師時間?」一個孩子舉手問。

  「安靜,我在講故事。」

  我伸出食指把他舉起來的手壓下去,小朋友們都嘻嘻偷笑起來。



  「魯迪很喜歡橄欖球,他聽說,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橄欖球隊在聖母大學,所以他想盡辦法要進入聖母大學…」

  故事發生在一個美國小鎮,鎮民大多在為煉鋼廠工作。

  我們的主角魯迪又矮又窮,而聖母大學裡面卻多是富家子弟,為了能夠擠進這所一流大學,魯迪只能發奮努力學習,靠自己的成績和獎學金考進去。

  一開始沒人看好他,他的家人都不支持,女友也離他而去。



  「好不容易,魯迪終於考進聖母大學了!」有些已經入戲的孩子發出了歡呼聲:

  「可是,橄欖球隊比他想像的要痛苦多了…」

  畢竟這是一項非常依賴身高體魄的運動,魯迪身高只有五呎多、身材也練不壯,根本沒有人看好他能打橄欖球。

  靠著拼命奮發的精神,魯迪還是殿底加入了橄欖球隊。

  他每天練習都第一個到,最後一個走,面對眾人的嘲笑,還要幫全隊準備冰桶、茶水,抱球衣、端毛巾,就這樣一直苦撐著。

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,魯迪的技術雖然越來越厲害,隊友們也從看不起他漸漸地變成開始尊重他,但是他還是一次都沒有上場比賽過。

  到了大學四年級,大學季賽的尾聲。

  學校只剩下最後一場比賽,魯迪眼看著如果不能上場…他就要畢業了,鐵血冷酷的教練還是一點都沒有要給他機會的意思。



  「那魯迪會上場嗎?」「噓!」「閉嘴啦聽老師說!」



  「就在比賽的前一天,橄欖球隊隊長羅蘭走進了教練的辦公室…」

  他對教練說,請派魯迪上場,教練還是說不行,於是他把球衣放在教練桌上:

  「我希望讓魯迪打我的位置。」

  教練生氣地瞪著他、說這不可能,沒想到跟在羅蘭後面、副隊長也走了進來,把球衣放在桌上,對教練說:「教練,我希望讓魯迪打我的位置。」

  然後一個隊員、又一個隊員,走進辦公室把球衣放桌上,教練衝到門口一看!

  整個球隊的成員在走廊上排出長長的人龍,每一個都拿著球衣,一個一個地走進來,把衣服放在教練桌上,他們都說了同一句話:「教練,我希望讓魯迪打我的位置。」



  已經沉浸在故事中的孩子沒有說話,教室裡安靜了大概十五六秒。

  「這個故事,後來被拍成電影了,現在你們也有和故事裡一樣的機會…」

  「如果,方亦琪老師就是你們的『魯迪』,你們要怎麼樣讓她重回學校呢?」



  孩子們頓時七嘴八舌地問我要怎麼辦,我並沒有告訴他們答案,只是把接下來的時間開放討論,讓他們自己想辦法。





        ※        ※        ※





  星期六的清晨,兩個班級的孩子們自動自發的到學校集合,他們拿著小攝影機,自己拍了一段影片,這段影片後來還在新聞上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。

  也給孩子們自己添了一些麻煩。



  為了決定方亦琪的去留,學校開了一個教評會,請學校所有老師來投票決定是不是開除她。

  其實這只是一種分散責任的作法。

  教評會最後還是會按照校長的意志投票,只是對外可以說是學校的共識,這樣的策略在社會上屢見不鮮,早就看習慣了。



  那天我拿著影片走進會議室:

  「這個是兩個班級小朋友拍的影片,他們拜託我放給老師們看。」

  教職員們雖然疑惑,但也沒什麼理由不看看孩子們要說什麼。





  影片一開始是年輕老師的豔照負面新聞。

  畫面回到學校以後,孩子們一個個站到鏡頭前,他們每個人都拿著獎狀、獎杯或者是滿分的考卷。

  第一個說話的是大小姐班長:

  「我是錢家寧,我愛打架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她雙手抓著多得誇張的獎狀說道。

  「我是小不點,我把感冒藥都丟進馬桶過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
  「我是孫學霖,我說要去打球其實都是去網咖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
  「我是艾瑞克,我上廁所都不沖水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
  「我是陸崇明,我偷看過女生內褲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
  「我是李心怡,我常常都騙爸爸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



  「嗚嗚~」一個什麼都沒拿的小胖子一入鏡就開始哭:

  「我是壞學生,我搶同學的玩具、還會騙錢、還會罵髒話,但是只要方老師回來,我會當一個好學生~拜託!」

  「我是小津,我有一次挖鼻屎黏在桌子底下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
  「我是克莉絲汀,我以前偷穿媽媽的高跟鞋穿壞了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
  「我是翁維德,我破壞過公物,但是我是好學生!」…

  孩子們一一地告解做錯過的事,最後一個小女生抓著班上所有榮譽旗,沉默了一段時間才說道:

  「…老師做錯事還是好老師,拜託不要解雇她!」





  會議室裡的教職人員都不可思議地看著影片,他們沒想到這些小孩子會站出來再把事情鬧大。

  一小部分的人反倒過來羨慕方亦琪,陷入了深深的沉思。



  第一次看到這影片時,我有點出乎意料之外,這群孩子的創意和行為模式已經遠遠超過他們年齡該有的程度。

  或許我是給過他們一些脫離常人思維的教育,但是在教導了他們那些行為實驗之後獲得的效益,已經增長到我不曾期待過的地步。

  如果不是因為我十分痛恨羅斯曼的秘密實驗室,說不定等沃頓事件告終,我也會自己弄一個地下王國來測試這些孩子的極限。



  人類…真是永遠都比我想像得有趣。





        ※        ※        ※





  毫不意外地,學校還是把方亦琪開除了,教評會只有兩票反對解聘(我投得是廢票)。

  她有回來上最後一堂課,起初孩子們還以為自己勝利了,歡欣鼓舞了一天之後就失望透頂。



  班長錢家寧不能接受這個結果,憤怒地跑來問我為什麼會這樣。

  「妳還記得我說的故事嗎?妳猜努力了四年的魯迪最後上場多久?」

  她鼓著腮幫子搖了搖頭,我告訴她答案:

  「七秒。」

  「魯迪在聖母大學努力了四年,但是只在最後的比賽中,上場了最後七秒。」



  抱歉了孩子,這就是現實。

  班長若有所思的愣在原地,操場吹來的風捲得她的圍巾在臉側飛舞。





  放學以後,我拐了個彎順路去買點甜食。

  「噹啷噹啷-」



  一打開店門就聽到悅耳的風鈴,方亦琪很誠心地說了聲:

  「歡迎光臨。」

  她後來選在學校附近的一間糕餅店工作,期望著至少可以回去參加學生的畢業典禮。



  看到我出現,她開心地笑道:

  「欸!蔡老師,你怎麼來了。」

  我拿著一張寫滿了祝福的四開卡片晃了晃:

  「孩子們的心意。」



  她才打開看一眼就哭了,唉,如果不是這女人這麼愛哭,我會考慮追求她的。



  「謝謝你。」她抹了抹眼淚:

  「至少我現在在這裡工作還可以看得到孩子們的笑容。」

  「…這個嘛,我覺得妳應該要考慮自己多笑笑,妳笑的時候正多了。」

  方亦琪努力擠出一點笑容,呆呆地和我對望,突然我覺得胸前有兩股柔軟的暖意,鼻子嗅到一點淡淡香氣。
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