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3月6日 星期四

影子遊戲




  黃昏時段,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紛紛提著手提包要趕搭地鐵回家。

  一個年約四十的瘦弱中年人留著滿臉鬍渣,領帶結鬆開到了胸口、粉紅色襯衫也挽到手肘處,不屑的表情和嘴上叼著的菸在在透露出:「老子下班了。」的訊息。

  天色還算明亮,內建計時器的路燈已早早自動亮起,鋪地的復古紅磚人行道是市府為了打造文化氣息特地改建的,污垢伴隨雨水流入縫隙中,大地無差別的吸收一切汙穢。



  突然一陣踉蹌、襯衫男人往前一傾,右腳在走路時沒能抬起來,直覺本能讓他快速地想伸出左腿,左腿卻也定立原地。

 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,物理規則似乎在他身上失去了作用,雙腳突然釘地的他竟然沒有因為慣性而跌倒,反而只是探出上身又輕鬆的把重心收回來。

  這突如其來的現象就有如一個人在睡夢中夢見自己跌倒了一般,他的心跳瞬間加速到高強度運動才會出現的每分鐘165下。

  劇烈呼吸爆發後沒有期待中的驚醒,男人雙手快速地從臉拍到腹部,這不是夢!只是他的腳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,像兩根柱子一樣立在地上。

  「發生了什麼事,發生了什麼事?」他不斷地在腦中問自己。



  「嗨。」

  一個靠得很近的稚嫩聲音打了招呼,男人回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長袖內襯、外搭一件黑短袖上衣的男孩,他雙手交疊著,彷彿正把全身重量都壓在一根紳士手杖上。

  再多瞅一眼,發現手杖的底端正死死的壓在自己的影子上,讓這個不能動彈的男人突然有一種不太現實的聯想。



  「這位先生,你最近是不是時常精神不好、脾氣失控,早上起床時沒由來的肌肉酸痛?」



  從那副不耐的表情,很容易可以看出男人並不想理會這個、像是愛心筆推銷員的男孩,只想要轉頭離開,但是以他的年紀又很尷尬的不可能說出:「放開我的影子!」這一類的蠢話,只能佇在那裡直瞪著對方。



  「先生你知道你被惡魔附身了嗎?」男孩努力地睜大自己的雙眼,想要表達真誠,可惜回饋的都是反效果:

  「不是每個人的影子都可以被踩住的,只有那些被惡魔纏身或者被詛咒的人,我才能踩住他們的影子。」



  通常陌生人之間,會因為無法事先預期對方的遣詞用字、而造成一些溝通上的滯礙,但是這個男孩似乎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魔力,他說出來的每個句子都會像實體文字一樣飄入腦中,同時造成閱讀與聆聽的效果,因而很難搞錯他的意思。



  「嘖,你到底想怎樣?」

  對這一番妖言惑眾,男人感覺到更多的是煩躁,他覺得他被一個直銷之類的業務給冒犯了,無法拆穿這個該死的推銷員究竟變了什麼魔術更讓他覺得氣憤。



  「事情是這樣的,其實我是一個驅魔師,只要兩百萬,我就可以幫你祛除附身在你身上的惡魔,如何?」

  雖然男孩的臉很真誠,但下巴微抬的高度出賣了他的倨傲(又或者是因為他身高約只有一百六十公分,仰視的臉蛋很自然的流露出這種訊息),這些肢體動作和近乎詐騙的言語、簡直不能再更讓人憤怒。



  「你他媽的去死吧!老子活了四十多年就沒聽過一點像樣的詐騙手法,這麼年輕不付出勞力好好賺錢,在街頭詐騙路人你他媽的睡覺不會良心不安啊。」

  基於一種髒話可以破解鬼壓床的迷信,男人也不忌口的爆出了一連串髒話,同時拿出手機嘟嘟嘟的按鍵,一副準備報警舉發這個該死小騙子的模樣。



  「欸、欸、別這樣嘛,不然,二十萬如何?我可是從來沒開過這麼低的價錢喔。」



  「去死吧!喂,警察局嗎?」

  覺得報警這個動作成功讓對方心生恐懼的男人更不饒人,打算用氣勢讓這個小騙子撤退。



  「唉。」男孩嘆了一口氣,同時鬆開了手杖:

  「萬般都是命,半點不由人啊~」



  說也奇怪,衣衫凌亂的中年男人突然往後微微一傾,雙腳頓時自由了。

  「他媽的莫名其妙嘛。」他一邊咒罵,一邊將菸屁股吐在地上,頭也不回的夾著外套消失在地鐵入口。



  配色黑白穿搭的男孩斷斷續續地往自己的瀏海吹氣,說不出表情是無奈還是無所謂。



  一隻撐著三色雨傘的布偶玩具熊緩緩地從天上飄下,不偏不倚地降落在男孩的肩膀,如果這還不夠詭異的話,那隻熊娃娃竟然還開口說話了:

  「阿奇奇,這樣沒關係嗎?」



  被暱稱為阿奇奇的男孩回答:

  「喔、沒關係啦,反正生意一直都會有,我們也不差這一樁來吃飽飯。」



  小熊玩偶不悅地搖了搖頭:

  「我是說,你就這樣放任一隻惡魔在世界上走來走去,難道沒有關係嗎?」

  男孩辯解道:

  「沒辦法啊,誰叫他又不願意付錢。」



  「不付錢,你就不願意幫助他人了嗎?搞不好他這樣回去,今天晚上就家破人亡了耶!」



  「我們沒辦法每個人都拯救你知道嗎?」男孩轉過頭,面對小熊玩偶,非常正經地回答道:

  「即使是天生意志力薄弱的人,也能透過信念、信仰,來保護自己不被惡魔入侵。雖然惡魔會像砝碼一樣加速人類的沉淪,但抵抗誘惑,合該是他們自己應該面對的課題。」



  「一堆藉口。」小熊玩偶沒有接受這種說法,只是輕蔑地吐槽道:

  「你只不過是因為懶惰罷了。」



  「呵呵,可別小看了『怠惰』。」男孩嘻皮笑臉地反駁:

  「在我認為,它才是七宗罪裡面真正最強大的魔王!」



  「你驕傲個屁啊,這甚麼爛藉口?像你這種沒良心的驅魔師,我看也沒有幾年職業生涯了…」

  彷彿木偶奇遇記的吉明尼先生正坐在肩膀上絮絮不休一般,男孩一邊微笑著忍受小布偶的吐槽,一邊慢步往街道盡頭的診所走著。



  雨後石磚地踏起來一點都不輕快,發出難聽的哧哧濺水聲。

  天空又開始飄起濕冷細線,但他們毫不在乎地走在這個藏污納垢的媚俗世界裡,一個男孩、和他的布偶熊玩具,已經準備好面對人生、寫下他們自己專屬的故事…














怪物世界:目錄篇




  〈書目聯結〉

  怪物世界:序章

  怪物世界:一
  怪物世界:二
  怪物世界:三
  怪物世界:四
  怪物世界:五

  怪物世界:六
  怪物世界:七
  怪物世界:八
  怪物世界:九
  怪物世界:十

  怪物世界:十一
  怪物世界:十二
  怪物世界:十三

2014年1月21日 星期二

外國鄉民的鬼故事








  大學的時候有一個暑假去國外打工,竟然被選去威斯康辛的密爾瓦基,整個就超興奮的(活人生吃的故事設定就是從密爾瓦基開始爆發)!

  後來去了不是密爾瓦基,是在一個叫Delafield的地方,高速道路旁邊的哈蒂斯快餐店。

  因為我一直都是飄板忠實鄉民,跟同事聊天偶爾就會提起超自然話題,國外鄉民不太愛講鬼,愛講的都是外星人、連環殺手、都市傳說。

  就連五六十歲的房東太太都跟我說她在原野上看過超級驚人的白光,亮到像有核彈爆炸XD。



  原本剛回國時這些故事我超愛講的,直到我讀了Elizabeth Loftus的虛假記憶實驗,這說明了很多靈異撞鬼記憶「可能都是假的」。

  所以就漸漸地提不起勁再去討論這些事情。

  但是一方面,我們喜愛鬼故事自有其原因、用科學和推理去反思這些故事,似乎就違反了當初我熱愛它的初衷;另一方面…這裡是飄板嘛,有什麼故事不可以講的?

  為了不要破壞氣氛,後面就不再提我自己讀了心理學或科學以後對故事的解釋了,單純分享。





  今天就說一個黑人同事雷恩提供的小故事:「不要去鬧螢火蟲」。





  有一次跟一個女經理晚上去風景保護區夜遊,一去就哇~也太多螢火蟲了吧,當時的我吃驚的像個鄉巴佬一樣,覺得這種地方怎麼會都沒有遊客?

  後來才知道螢火蟲在威斯康辛的鄉下根本遍地都是,連我房東家旁邊的水溝都可以看到個一二十隻。



  雷恩說他住的地方螢火蟲也超多的,從小奶奶就會警告他們對螢火蟲好一點。

  據他奶奶說,那個小鎮很多很多年前發生過一起失蹤案件,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翹家,巡警半夜出動去找(在威斯康辛,晚上十點就算半夜了),結果一個當過護林員的警察說:

  「嘿,你看那邊,怎麼那麼多螢火蟲!」

  他和搭擋就下車去看,哇靠,在橋下的某處螢火蟲多到跟火把一樣。

  兩個人就衝過去啦,結果就是那個少女!可是找到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,最後也沒救回來。



  在這之後,就有人說看到那個女孩子還一直在和螢火蟲玩。

  奶奶說從此之後,那個少女就一直在守護螢火蟲,所以不要去惹螢火蟲。

  (據雷恩的說法:這是什麼鬼結論?)



  不過黑人小孩很皮,奶奶越講、他們手就越賤,一直愛用手電筒去閃螢火蟲,當年的手電筒還沒有自動閃爍功能,都要手動開關。

  結果那次閃啊閃啊,閃到一半手電筒就不亮了,沒想到他一把手電筒轉向自己的臉,燈光就開始瘋狂地閃啊閃啊!

  嚇得他把手電筒丟進水溝旁的草叢裡,屁滾尿流地衝回家去找奶奶。

  國外的夜晚真的很黑,不像台灣到處都是路燈,所以手電筒的燭光也特別亮,雷恩說他都快被閃瞎了,還說:

  「Man,我不騙你,那真的是我人生第一次被嚇到尿褲子。」



  他後來有問過Mama,奶奶的故事是不是真的,他媽說不是,是奶奶編出來唬爛你們這些小屁孩的。

  但是雷恩在說故事時舉四指發誓說,在白光閃爍的過程中,他絕對有在手電筒的後方看到一件洋裝。



  我曾經想去現場看看,一直沒去成,不過倒是有看到當年的照片。

  一看到照片,我就想說:「這不是台灣人常常在說的『路衝』嗎?你家蓋在這種地方鬧鬼簡直太正常了!」

  可惜我不知道要怎麼用英文解釋路衝,所以當時也只好一直用詭異的眼神看著雷恩。






2014年1月2日 星期四

《雨天的鬼神》




  …中央氣象局表示,台南以北及宜蘭今天清晨低溫只有攝氏10度到12度,嘉義出現10度,全台平地最低…





  就讀國小五年級的哥哥默默地從微波爐裡拿出晚餐,和小兩歲的弟弟一起邊吃飯邊看氣象新聞,弟弟看到看到寒流要來,很緊張地問:

  「阿嬤在醫院會不會冷啊?」

  「應該不會吧。」

  「可是阿嬤今天打電話回來的時候不是說醫院好冷嗎?」

  「醫院有好心的護士阿姨會照顧阿嬤啦。」

  「我不相信,你打電話問媽媽看看!」



  凹了幾次還是說不過弟弟,無奈的哥哥莊兆偉只好拿起電話:

  「喂,媽媽嗎?」

  「喂,兆偉喔,我很忙咧,你打來要幹嘛?」

  「弟弟問說阿嬤在醫院不知道會不會冷,要不…」

  「不用擔心阿嬤啦,她在醫院有護士會照顧。」

  「可是阿嬤今天有打電話回來說…」

  「媽媽很忙啦,醫院都很好啦你不要擔心,把弟弟顧好就好就這樣厚。」



  嘟嘟嘟…



  「喂,媽媽、媽媽?」

  小學三年級的弟弟睜著水汪汪大眼,看著哥哥期待著他的回答。

  「嗯…媽媽說不用擔心啦。」

  「不行啦我很擔心耶!」

  「那你很擔心我們也不能幹嘛啊,媽媽都這樣講了,不然你還想怎樣嘛!」

  九歲孩子被哥哥一兇,忍不住就哭了起來:

  「嗚嗚~媽媽又不會回來,可是阿嬤不回來我們就沒人照顧了,我要阿嬤啦我要阿嬤~」



  一個家庭裡面沒有大人,孩子確實是會比較心慌,或許,弟弟也不是真的擔心阿嬤、只是需要去看看她,尋找一種安全感。



  「唉呦…」十一歲的哥哥抱著他,眼睛瞄來瞄去、看到床上的被子:

  「不然,我們幫阿嬤送棉被去好嗎?」

  擦乾眼淚的弟弟點了點頭,兩人抱了被子就出門了。





  寒流來襲的夜裡街道空無一人,兄弟互相結伴,夜路倒也不那麼可怕。

  可惜蒼天從來不讓人如願,哥哥感覺到一滴冰冷,隨後大雨就嘩啦啦地落下來。

  「快點,跑。」

  「嗚嗚-哥哥,我看不到路啦。」

  「小心小心,這邊。」



  兄弟倆跑了十數公尺,才找到一棟黑漆漆的騎樓可以躲雨。

  但是身邊又黑又冷、棉被也濕了,弟弟忍不住哭了起來:

  「嗚嗚…哇哇~棉被都濕了啦…嗚…」

  莊兆偉也只有小學五年級,原本離心智成熟還有很長一段要學習,可是弟弟已經先哭了,他只好忍著說什麼都不能掉眼淚:

  「好啦好啦,沒關係喔,不要哭了、乖。」

  雖然話這樣說了,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辦,天地彷彿被無限制的拉長、一切都是這麼地茫然、茫然得無所適從…他像一個被拋進宇宙的星點,除了告訴自己不能哭,還能做甚麼?

  「(擤鼻涕)不要哭喔,哥哥在想辦法了。」

  黑暗的角落,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移動。





  「你們為什麼要哭呢?」

  「呀!」「哇!」

  騎樓底下突然傳出聲音,兄弟倆都嚇了一跳。

  人影慢慢地往路燈照得到的地方移了出來,才看清楚是一個疑惑地有點傻氣的大哥哥。

  莊兆偉抱著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寒冷而發抖的弟弟,說道:

  「大哥哥,你可以幫我們嗎?我們想送棉被去醫院,可是下雨了,可以幫我們叫警察嗎?」

  不知道對方想要做什麼,他只能把弟弟抱得更緊,期望能對方如果是壞人、會被警察兩個字嚇跑。



  年輕的男人把頭側向一邊:

  「你們為什麼要送棉被去醫院呢?」

  男孩心想,反正也不會更糟了,便老實交待:

  「因為寒流來了,阿嬤在醫院會冷。」



  「喔…」男人快乎其快地拿走了兩人的被子:

  「那我送你們去吧。」隨後竟然就這樣大步地跨出騎樓。

  「啊!」「棉被!」

  他回頭一笑,笑容之中彷彿充了滿魔力一般,兩個孩子突然心底一暖。



  「別擔心,雨是朋友。」



  這一定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魔術了吧!路燈底下寒冷黑夜的雨點陣陣、卻沒有一點飄到他身上。

  兄弟倆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。

  「變魔術嗎?」「好厲害!」



  「來,走出來。」男人指引著兩個孩子。

  莊兆偉牽著弟弟走出騎樓,宛若有一道隱形遮罩一般,雨水滑過他們的頭頂、就是不落到身上:

  「哇喔!」「哇!」「大哥哥你是神明嗎?」

  溫暖的善良包圍著孩子們:

  「我不是。」

  他一轉身,不知何時,醫院大門已經在眼前。



  「哇!」「謝謝你~謝謝大哥哥!」

  兩個孩子一看目的地就這樣出現了,忍不住歡欣地手牽手衝進醫院,男人在後面緩緩跟上。





  「小朋友,你們來醫院要幹嘛?」服務台的阿姨好心地問道。

  「我們要找莊陳媳娣。」「那個是我阿嬤!」

  「呵呵,好、我查一下喔……她在302房。」





  一進到病房,弟弟就開心地大叫:「阿嬤!」,哥哥趕快要他安靜:

  「噓噓噓!醫院不可以大吼大叫啦!」

  但是病床上的阿嬤似乎很虛弱,只能微微地招了招手。

  兩兄弟上前去趴在床上:

  「阿嬤我們帶棉被來了喔!」「啊、但是濕掉了耶。」



  始終保持著微笑的男人將被子往床上一放,竟然一點水漬也無、棉被溫暖而乾淨。

  「大哥哥你是魔術師嗎?」「神明、神明啦!」

  他一語不發,只是伸出手、凌空從老婦人的額上往下掃到腳底。



  那是一種…說不出來的溫暖,彷彿陽光同時照在四肢百骸上,有如枯枝發芽、萬物新生,老婦人的眼間忽然睜了開來、自己坐起身:

  「咦…唉呦,偉偉你那欸會帶弟弟來病院?」

  「阿嬤我們送被子來給妳~」

  「喔~真有孝,好乖好乖,啊恁哪會敢來?」



  「啊就有一個大哥哥…欸?」莊兆偉四下張望,哪裡還有男人的影子:

  「剛剛有一個大哥哥帶我們來的啊。」

  老婦人也沒搞懂他們在說什麼囈語,反正孫子有來就好:

  「沒要緊啦,恁在這也好,省得我擔心,偉偉你旁邊椅子有眠床,拉出來給弟弟躺。」



  夜間最後一次巡診,實習醫師不可置信地告知莊陳媳娣她的身體健康異常,明天睡醒就可以辦理出院了。

  躺椅上兄弟兩人抱在一起,很開心地在討論剛剛的大哥哥到底是什麼來歷:

  「會不會是耶穌或者釋迦牟尼佛?」「不可能啦,那個太偉大了。」

  「還是菩薩?孔子?土地公?還是外星人?聖誕老公公!」

  弟弟的諸般猜測逗得莊兆偉都笑了:

  「哈哈哈,誰教你的。」



  夜深人靜時、有家人陪伴的弟弟安詳地睡去,人的一生能夠遇到一次奇蹟,已是不可多得的幸運。

  長大以後的莊兆偉對那一個魔術般的夜晚記憶越來越模糊,有時候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年幼,因此編造了這樣一個故事。

  不過從此以後的數十年裡,每當天空飄起雨點,他總會四處搜尋、期待或許能再看到一次那個溫柔憨厚的身影。





怪物世界 .12



  (12)





  時間倒回一個月前,傑森在星洲市港口街救了女狼人的隔天。



  井造直光躺在鐵椅上,自己繫上了束帶、緊抓著扶手,一旁的刺青師用手指試了試針勾的銳利程度,淡淡地問道:

  「宗主說可以功過相抵,你還是要這樣做?」

  他點了點頭。

  唉~刺青師輕嘆一聲,勾針像裁縫車衣般一點一點地刺入井造臉上的肌膚,每勾一針、就滲出一滴血,不到半刻功夫,他的整張臉上就密密麻麻的全是淡紅血珠,多得足以讓人產生密集恐懼症。

  乾淨的白布抹去血跡,擦出美艷的櫻紅。

  刺青師往他臉上一吹氣,剛剛遭遇刺痛的臉頰彷彿被剝了皮的肌膚一樣,疼痛地有如火燒。

  「喀…啊啊…」

  刺青師按住他的胸口,把背脊壓回椅子上:

  「別緊張,還沒結束呢。」





  二樓的形訊室隔間裡,十二歲的小女孩錢家寧正一臉陰沉的看著這份酷刑。

  「井造直光」、又被獵魔人稱為魁儡兩架師,是她的長輩、導師、守護者以及初戀情人。

  昨夜一時大意,竟讓身分不明的變種人奪走神諭武器,才在此接受酷刑。



  原本因為那對鐵扇是天眼鑄造師重作的「二製品」,加上錢家寧是宗主的外姓私生女。

  身為女兒的守護者、宗主原本無意對井造直光行刑,但是為了不讓別人在大小姐背後說一些「特權」之類的閒言閒語,他選擇自願接受紋面刑。



  小小拳頭握得老緊的班長氣憤地一直在罵髒話:「我一定要宰了那隻狼人…和他的混帳跟班…」

  站在她後面的是同班風紀股長,正無聊地學老師在轉筆:

  「我們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。」

  班長用稚氣的聲音說道:

  「如果讓我找出是誰拿走井造的雙扇,我一定要把牠抽筋剝皮、骨頭剔肉!」

  小男生不以為意地往椅子上一坐、閉目養神了起來。





  「好了…」刺青師話才說完,井造直光就伸手遮住他的臉,示意請他不要再往自己臉上吹氣了。

  沒有太多堅韌的肌肉來分散疼痛,黥面刑痛到他頭暈目眩。

  「呼~」

  刺青師把他的手撥開,依然輕輕地吹散他臉上血紅的溼氣:

  「哼嗯…真是美啊,你如果不想把這份刺青撤銷,我也是可以理解的。」

  「不不、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維持原樣比較好…」

  「好吧,那你就多殺幾隻野獸,每殺一隻、這刺青就會淡一點,淡到消失就算你服完刑了。」

  「多謝了。」

  眼前景物已經散成好幾個畫面的井造直光說了聲謝,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。



  噗地一聲,從二樓跳下來的小女孩抱住了他:

  「痛嗎阿井?」

  「不會的大小姐,這種程度不算什麼。」

  「不管那個拿走武器的傢伙是誰,我們一定會宰了他。」

  魁儡兩架師摸了摸她的頭:

  「是的,我們會。」

  輕輕一提,井造直光把女孩抱了起來,這一對搭擋、師徒、主從的關係複雜而緊密,跟在後面的風紀股長陸崇明不由得撅起了嘴,非常不爽地無聲抱怨。





  天眼每隔半個世紀就會賜與獵人神諭武器,這些原物大多樣式獨特而且只適合單一對象,一但原主人亡逝、就很難找到繼承人。

  無人繼承的神諭武器、會被天眼獵人重新鎔鑄成比較常見的型態,就稱為「二製品」。

  井造直光的「對魁儡」是已經傳承了超過兩個世紀的原物,因為這件武器只有他能操縱,所以分支的宗主也特別看重他。

  變形怪艾倫耍詐偷走的對扇則是後者。

  

  遭受紋面恥辱的兩架師很快就有了宣洩憤怒的機會。

  狼人和偷武器的傢伙逃走之後沒多久,又在市郊的夜店鬧事,還來不及處理、就聽說有一整批的狼人從港口上岸。

  天眼獵人們不確定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聯,不過哪裡有狼人、哪裡就有戰鬥。





        ※        ※        ※





  轟轟轟轟-

  從港口離開的火車上載滿了剛剛登陸的狼人,其中包括了傑森的異母兄長、下一任沃頓狼王-金克斯。

  雖然相隔了十年未見,他仍十分確定自己追蹤的是胞弟的味道,完全沒有發現這是變形怪的誤導。



  另一方面,天眼獵人第十六宗宗主、同時也是錢家寧父親的元道一,率領著充滿怨念的井造直光、和另外兩個得力部屬,在華雷諾斯60哩外原野的鐵道上等待著。

  不敢與狼人正面作戰的獵魔人小隊手持步槍被布置在外圍空曠處。



  狼人的嗅覺多敏銳,敵人都還沒出現,車廂裡已經先聞到獵人的臭味,頓時一隻隻變化狼形鑽出火車。

  驕傲自大的金克斯雙手抱胸佇立車頂,他認為沒有人類可以阻止沃頓。



  喀隆喀隆-

  鐵軌傳來微微地震動,元道一揮手示意,井造直光操起對魁儡將大地一翻、轉眼間時數十公尺內的鐵軌全部拔地飛起,沒有經過格鬥術強化的獵魔人們都讚嘆不已。

  沒想到下一個畫面更讓他們看得驚心動魄。



  嗚!嗚!

  迎面而來的火車時速不減反增,銀線一扯,對魁儡雙足陷地兩尺、竟要生生衝擊車頭!





  磅!

  一陣震耳欲聾的衝擊,掀起萬里沙塵。





  神諭武器堅韌異常,對魁儡並未受到損傷、卻苦了操縱者的雙手,衝擊一瞬,井造直光的虎口直接破開出血。

  兩旁的天眼獵人不屑地看了這個小師弟一眼,各自出手幫他分散衝擊力量。

  右側獵人操著巨大雙刃斬馬刀、將車頭一斬為二;左側獵人戴著和手套融為一體的長鞭、捲住車頭一甩,巧勁卸開衝擊,長長的車廂頓時伴隨刺耳摩擦摔成數個「之」字。



  大部分的狼人早已跳車,朝獵人們狂奔而來,一些逃脫未及的若不是直接被火車輾成兩半、就是在車廂之間被壓成肉餅。

 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,戰鬥開始的時候,出軌的火車甚至都還在滾動。

  正常的怪物即使達到五級、都不能和脫序的沉重金屬車體相抗衡,但金克斯能,他伸手抓住一節凌空的車廂、往前一擲,為血戰拉開序幕。



  狼嚎伴隨漫天飛舞的槍聲,響起了戰鬥前奏。

  狙擊手一槍射穿了奔跑中狼人的眼窩,牠仍撲上去咬死了兩個獵魔人,看到火光和人影就衝刺的狼完全按照獵人設想、分散了開來,沃頓的戰術只有暴力和混亂,即使如此,人類小隊依然折損的極為快速。

  彷彿事先拉開的距離再怎麼遠都不夠,這些不怕痛不怕死的狼人總是轉瞬就來到槍口跟前。

  獵魔人必須打光一整排的子彈,才足夠讓一隻狼倒下去,多數人甚至沒有這個機會,就必須與狼人短兵相接。



  手持斬馬刀的天眼獵人切利、原本看準了王子金克斯想要拿下首功,可惜沃頓王子從來就不是什麼獵人都可以掠取的戰利品,單爪一攫,竟然將他連人帶刀扯飛起來。

  天眼獵人嚇得眼都突了,只憑肉身就可以和神諭武器抗衡,他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強大的變種人。

  元道一伸手按住部下肩膀,將他拉回地面:「你們都贏不了牠。」

  宗主難得出聲警告,三個手下頓時沒敢再挑戰金克斯。



  斬馬刀甫落地就趕緊回身一旋,避開這可怕的怪物,天眼宗主和沃頓王子此刻中間再無阻礙、雙方衝鋒向前互對一拳。

  轟!

  「什麼?」

  這次換金克斯感到驚訝了,原以為這個人類會骨頭斷裂倒穿體外,沒想到無數水銀色覆蓋在元道一右半身,他的神諭武器竟然是一套皮膚!

  這樣敘述起來,似乎已經過了很久,事實上從火車衝擊到這一拳,中間不過兩分鐘。





  身受紋刑急欲立功的井造直光操縱人偶以一敵三,可是他受傷在前、狼人又皮粗肉厚,竟是久攻不下。

  突然一道刀光腰斬了一隻狼、另一隻被長鞭捲上半空,他才有機會操縱對魁儡一左一右撲上敵人,人偶的雙手抓住手臂、單足踩在腰間,雙雙一分,扯斷的肢體噴出兩道長長的血痕。

  兩個天眼夥伴望向他,眼中滿是鄙視。

  其實「對魁儡」本來就不是見長於殺戮,但自己的戰鬥能力不如人也是事實,井造直光一咬牙,再度讓人偶奮起、往狼群中央殺去。



  不同於巧妙的人偶戲,元道一的神諭武器簡直詭異到了極點,當這些水銀全部集中在手上時、他的拳頭立刻漲大一倍,一拳過後,又可以平均分散在上半身抵禦狼爪。

  狼王子持力雖猛,不如對方格鬥術剛柔並濟,沃頓王子有生以來第一次遭遇無法盡情揮灑的戰鬥,難得的處於下風。

  他觀察這套武器變形要有一定的動作技巧,只是元道一已經熟練到看上去像是隨心所欲、舉手投足毫無滯礙,看得金克斯嘖嘖稱奇。

  「嚇!」

  碰碰碰-雙方互毆數拳,都沒有造成甚麼巨大傷害。



  元道一年輕的時候曾經見過真祖級的怪物,所以面對沃頓王子還不至於心中恐懼,但是他的獵魔人部隊沒有他這份實力,轉瞬就快要被狼人屠戮殆盡

  必須要速殺金克斯,不然就得撤退。

  做出決定的他放棄力量比拼,變拳為掌、手刀在狼人身上割出一道一道傷痕。



  唰唰-吼!

  攻勢奏效,被傷得鮮血淋漓的金克斯怒吼一聲,像被爆炸加速地拳頭快乎其快打在元道一的胸口。



  喀拉-

  衣裝系神諭武器「水銀」只來得及護住左胸,飛出十數尺的人類宗主右胸肋骨幾乎全部破碎、當場被壓迫得呼吸困難。



  「宗主!」

  對魁儡的操縱者護主心切,兩隻堅不可摧的人偶立刻迎上前去,這一對神諭武器雖然殺傷力平平,保護能力卻是極佳,面對比自己低了不知道幾階的井造直光、金克斯竟然一時三刻拿不下他。

  「哧!又是什麼天眼的怪東西!」



  事先並不知道對手是沃頓狼的天眼獵人顯然準備不足,這股戰力強大到十六宗沒有傾巢而出是無法阻擋的,元道一雖然不甘,也只能先下達撤退指令:

  「對敵人評估有誤,執行後備的風暴計劃。」

  戰鬥中的四個獵人緩緩向宗主靠攏,勝卷在握的金克斯還在奇怪他們要怎麼撤退,就聽到螺旋槳反覆迴旋的噠噠聲。



  「想從空中撤退?不可能!」他從火車上拆下一節鐵條,四處張望,竟然一時看不到飛行載具:

  「嗯?見鬼了?」



  突然「嚶」地一聲,天眼獵人們聽到以後不約而同的回掃一圈,拉開安全距離蹲身閉上眼睛、臉部盡可能朝下埋進膝蓋中。

  滋-碰!

  宛若核彈爆炸的強光瞬間閃瞎了所有狼人,戰術直升機的光學迷彩破裂同時現形,井造直光操縱對魁儡、抱著宗主往空中一躍,第二尊魁儡再往上贊拳打在前一尊魁儡腳上,直接把傷者送上機艙。

  其餘三人攀上繩梯,直升機駕駛立刻馬力全開逃離現場。

  金克斯最早把眼睛睜開,怒吼一聲擲出手中鐵條,持手套長鞭的獵人單手一捲、將鐵條甩開,這一擊來勢之猛烈,獵人的上手臂同時應聲脫臼。

  「喀啊!」



  第一次見識到宗主等級的狼人,三個天眼獵人心中無不感覺一陣惡寒,方洲大陸上以前從來沒有過這麼厲害的狼人,頓時讓人覺得無比挫敗。

  戰術直升機再度充能隱形。

  獵魔人小隊全員陣亡、回程的路上沒人有心情出聲說話。








  三十五公里外的高架橋上,同時引誘了狼和獵人的變形怪、正用高倍數望遠鏡見證了這場戰鬥,強光差點沒把眼珠閃瞎。

  天不從變形怪願,命運似乎有意和他作對。

  原本打算找機會模仿聲音之後、變化成魁儡兩架師,這樣一定可以騙到班長小女孩,讓她傻傻地交出鐵扇的格鬥術,沒想到對方竟然在臉上刺青了:

  「…Shit、刺青變不出來…」



  不過比起這件事,金克斯的出現更給了變形怪莫大的壓力。

  任憑一個詐欺師的頭腦如何奸巧、計劃如何繁複,這個世界上有一些單純強大的力量,是不可能只依靠智慧就能與之拼鬥的,宗主級狼人就是一例。

  另外,天眼獵人也絕不會認輸,之後一定還會出現更可怕的傢伙來對付金克斯,兩邊的戰力都越來越強大,艾倫和傑森夾在中間、可以生存的縫隙也越來越狹窄。



  「唉…」艾倫一口氣沒有嘆完,遠方傳來一聲轟隆炸裂-他回頭一望,只見塵沙蔽日。



  天眼獵人離開了之後,竟對狼群投下了一顆導彈!